(一)
超哥是少数几个让我难忘的同学之一。
矮矮胖胖,黑不溜秋,和其他已经意识到“异性”,并开始下意识捯饬自己的同学不同,超哥直到离开这所初中都是一头标准的短寸,一身土气的服装。
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莫过于他那条浓密的一字眉。
加上性格唯诺,说话小声,反应总是慢半拍。
“呆头瓜脑,活像一只猩猩”
即使这形容不尊重人,但这确实是超哥给人最直观的第一印象。
或许正因如此。
当我注意到班里有这么个学生的时候,他已经被全班同学赋予了“工作”。
(二)
超哥是神秘的。
自习总是闷头大睡,自由活动也是神秘消失,午休和放学绝对第一时间冲出教室,然后卡着上课铃跨进教室大门。
寡言的性格,下游的成绩,说是班里存在感最薄的人也不为过。
不过神秘的超哥却是班里的“人气王”。
每到课间,总有一两个学生让超哥去小卖部帮忙带东西,接着引来第四五六七个“搭顺风车”的人。
空手出门,满载而归,接着便被学生围作一团挨个分发,更多时候则是超哥“送货上门”。
除了零食跑腿,值日代办和清洁顶班也是超哥的日常工作之一。
抛开几个不良刺儿头喜欢对超哥动手动脚,绝大多数学生对超哥都是笑脸相迎,就连“超哥”也是她们起的爱称。
就像上司对待下属,贵族对待奴隶,常人对待弱智,又像人类对待动物。
——乍一看满脸堆笑,传达的却满是优越和威压。
超哥从不拒绝,老师也不多话。
——一切又仿佛理所当然。
只有说不出的违和在教室里蔓延。
(三)
直到某天我多了嘴。
因为一个有所交集,平时待人温和的女学生,一反常态的对超哥用命令下人的恶劣语气要求跑腿。
第二天我就成了全班的焦点。
——臭味。
排泄物的异臭以我的座位为中心充斥整个教室。
完全搞不清状况的我始终低着头,本能的感受到恶意,比异臭更让人心神不宁的是由此而生的恐惧,从未体验过的恐慌让我动弹不得。
只得神经质一样偷偷用余光反复确认自己身上是不是有脏东西。
确认学生的反应。
确认老师的表情。
没人说话。
只有因异臭而扭曲的脸,露骨的对我表达厌恶,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被群体排除在外,被人群当作异物的恐惧。
直到第二堂课课间班长拎着拖把冲着我的椅子底部一阵拨弄,这才发现在原本绝不会沾到东西的地方,粘上了绝不该出现在教室的东西。
“谁在整我?”
没胆子质问,而是小丑一样大声笑着发话。
稍微处理不当我的立场也会跟着翻转,只有自嘲才能把这事当恶作剧糊弄过去。
自然是没人回应。
超哥捂着头趴桌上,班长默默坐回位子,直到狗友迎合着我转移话题才松了口气。
在那之后直到超哥转学,他始终一声不吭的完成工作,毫无反抗的接受越来越露骨的嘲讽和呵斥。
没人敢为他说话,我也和包括老师在内的其他人一样,为了自保极其卑劣的选择了无视。
(四)
为什么自习总是闷头大睡?
为什么自由活动总是神秘消失?
为什么午休和放学总是第一时间冲出教室?
为什么总是卡着上课铃跨进教室大门?
直到后来有了更多的经历,认识了更多的人才理解了。
直到后来才发现哪怕国籍不同,体制不同,人种不同,语言不同,人群对个体表达恶意的方式都是如出一辙。
哪怕十几年过去的今天依然能看到大量文学影视作品把“校园欺凌”当作主题。
作品里的世界夸张到荒唐。
而真正荒唐的是只需一个简单契机,这些看似疯狂的“妄想”就能在现实里完整上演。
长相,声音,成绩,性格,家庭,出生,说话方式,穿衣打扮,又或者不小心跟某人对上了眼……
群体的恶意立刻就能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如潮水般向这些不合群的“异物”倾泻。
而其中真正卑劣的,是那些旁观看客。
她们永远躲在安全的角落像上帝一样旁观一切,绝不入雷区半步,离受害者的距离越远就越是肆无忌惮,以至于能毫无罪恶感的从“旁观者”化身为“加害者”,腆着脸说出“羡慕受害者”“受害者的生活真爽”之类鬼话。
而真正到了因自己的失言遭受报复的时候,反倒装出弱势群体的求救嘴脸了。
真是可恶。
那些用语言回敬的人里也有帅哥美女呐,光是被骂两句就嚷嚷遭受不住,还有脸说自己想被他们施暴?
真是无耻。
凡事都有底线,划出这条线的是法律,道德,以及良知。
而毫无自觉玩笑着跨过这一线的人,又或者为越线者辩驳的人,无论遭到什么样的报复都是活该。
(五)
现在十几年过去。
依然清楚记得当年“超哥”和其他“差生”一起被班主任划到教室最后一排。
也不知是怜悯还是鼓励。
班主任时不时会望着最后一排的学生,讲自己教过的那些“差生”出人头地当老板的故事。
顺着老师的视线看去,总能看到那个平日里蒙头大睡的超哥,端坐着听得出神。